三个“红点点”的故事

前几天，我在电影《勇士》里面看见有一位红军在风雨中急行军时，将一份借条塞进路边老乡手中。虽然这个镜头大约只是一秒钟时间一闪而过，但是它却引起我回忆了36年前遇到的一件事。

1980年初春，我还是一名刚入伍的新兵，跟随某部队通信营在云南东北部的大山里架设电话线。一天清晨，我们十几个战友沿着一条用石块铺成的羊肠小道，穿过伸手难见五指的浓雾，艰难地将电话线拉到了一个小山村的村口时，被一群老老少少来看热闹的村民围住了。其中，一位年纪大约70岁的老奶奶在家人的帮助下，从地面提起一段紫铜电话线好奇地看了又看，放下又拿起瞧了再瞧后把它贴在胸口上对围观的人们说：“这是皇上用的，皇上用的啊！”她激动的目光里似乎还饱含着莫大的希望。而我却感到很奇怪：现在是社会主义制度了，这里的人们还在讲皇帝，真是太封闭太落后了。

当晚，我们商量明天要提前赶到村边，早一点开工避开村民们的围观，尽量加快工程进度。可是，我没有想到当我们趁着东方还没破晓赶到时，村民们早就等在村口了，人数比昨天多了一些。老奶奶又来了，她在家人的搀扶下顶着寒冷的山风正翘首期盼着啥似的。我关切地问：“奶奶您冷不冷啊？”她用很浓重的方言说：“不冷，咱山里人习惯了。”她老人家也关切地问：“你们从哪里来习惯这里天气、能听懂话吗？”还没等我回答呢她紧接着说：“我们这村子只来过两次当兵的，我年轻时见过一次，他们穿的衣服破破烂烂，讲的话很难听懂;现在你们讲的话很好听懂太好了，我有一件事情想问问啊。”说话间山里的天就下起了细雨。老奶奶喊我们去她家里避避雨，还说有一样东西不晓得现在还管不管用。我回头看看当班的领导还没到场，估计不会马上开工，就跟着老奶奶向她家走去。一边走一边想在这高高的山岗上的村子，连麻雀都不想来的地方会有啥东西谈得上“还管不管用”呢？是电灯坏了还是手电筒不亮了？难道还有出土文物不成？当我们刚走近院子的门边时，看见用石块堆起的围墙还没有一人高，距离住房不到4米，墙头上有一些攀爬类的植物刚冒出一点嫩芽；走进屋里没看见电灯亮也没见有电线和开关，只有一支松明随着从墙缝吹进来的风在不停的摇摆着；一些村民挤进屋里挡住了门和窗使整个屋里更加暗了，老奶奶吩咐家人说再点上一支松明后，我才看清楚她坐在用玉米杆铺垫的大青石板上招呼着我们都进来。这时我心里都明白了——老奶奶家里啥值钱的东西也不会有。忽然间，我心中飘过一丝不祥的感觉，便借故挤出门站在院子里淋着毛毛细雨回忆刚来到云南时听说的事：说的是云南有很多少数民族，有一些民族里有抢亲的习俗，不但抢本族的还会抢外族的，他们会在自己选好的时机把看上的年轻人抢回寨里，前不久还有几个外省的司机被抢走到现在还没放回来呢。我越想心里越不踏实，不行绝不能被抢在这里当女婿，要赶快把屋里的几个战友喊出来离开这不毛之地。雨下大了，我急忙转身向屋子走去拨开人群到了老奶奶跟前，正要向她告别时，只见她高兴的吩咐身边的一个年轻人从她手里接过拐杖用力将它拉扯成两段，由里面取出一段很细的纸卷交给我说：“这是我父亲留下来的，他说是有一天村口来了一帮当兵借粮食留下的字据。”极大的好奇心使我们几个战友凑在一起借着微弱的松明光慢慢地把纸卷拨开，见只在一张巴掌大略有些泛黄的宣纸片上用毛笔工工整整地写着：“借玉米粒叁石”。是字据却没有借粮人的姓名和日期，只有三个不大的朱砂红指印。我便不加思索对老奶奶说：“这是假的借条你们被骗了。”而她却很镇定地说：“不会的，他们没有骗人只是让我等了几十年，今天你们总算回到家门口了。”我急忙说：“几十年前我们几个还没出生呢，怎么会来这里借粮呢？”我再低头看了看借条上的字迹后心想：分明是一个有文化懂道理人写的，可是为啥不敢写名字呢？这样的借条你们也敢接？真笨。我把字条还给老奶奶说：“这样的借条啊三石玉米就是300斤呀，你们可能是要不回来了。”可是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300斤呀在这刀耕火种的穷山岗上可不是小数字啊，再说几十年了没还，这话该不会把老人家身子骨给气坏吧？不过看看围观的人们脸上依然是很平静表情让我心感到一些安慰。

“不急，不急你们都坐下来听我慢慢讲。”老奶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那天进来三个人对我父亲说：‘我们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几天没吃上一次饱饭了，想问你借点粮食还要快点借越快越好，我们不敢在这久留也没现钱给你，等我们打了胜仗就回来还。’父亲看着这帮人穿的破坡烂烂，这三人连鞋子也是草做的，咱穷山里的人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怪可怜的人，就向全村六户借了几百斤玉米粒给他们。咱村里没人晓得字，能留下三个人画押就可以了。那三个人急着要走拉住我父亲到一边小声地说：‘这条子要藏好千万千万不能给别人看见，不然要被杀头，全村都会被杀光的；如果以后不是我们来还，那么只有见到穿这样衣服上有三个“红点点”的人来了才可以拿出来，他们一定会还给您的放心吧！’现在，我看见你们身上都有三个“红点点”啊，也是这样冷天来到这里------”正当我听着这没有一点文化的老人家越讲越出神入化，心中开始判断条子真假时。忽然，在我身后有人耳语道：“是红军吧？只有红军才会时刻想到老百姓的安危！”虽然是极其微弱的声音，却就象头顶上一声炸雷把我从沉思惊醒霍地从石凳蹦了起来，一个箭步上前从老奶奶手里捧过字条凑近松明光下，把正反面都反复看了好几遍后，马上毕恭毕敬地还给老奶奶说：“这张借条是真的，是真的无价之宝啊，马上就会有人来连本带利一起还给您，放心吧！”

电影镜头是一秒钟，我的回忆也只是刹那间。大家可能会问后来呢？

其实呀，我和大家知道的一样：这些红军冲出瑞金包围圈后血战湘江，翻五岭越乌蒙，四渡赤水，势逼昆明，来到这里已是饥寒交迫，借粮食后一定是去追赶大部队了。也许他们中有人巧渡了金沙江却没能走上铁索桥；也许他们中有人强渡了大渡河却没能靠近大雪山；也许他们中有人爬上雪山后再也没能下来；也许他们中有人走下了雪山却没能迈进一望无边的沼泽地；也许他们中有人走出了草地却倒在了抗日的战场上；也许他们中有人打败了日本鬼却倒在了内战里；也许他们中有人冲进过总统府却没能去解放海南岛；也许他们中有人跨过鸭绿江就没再没能回到祖国的怀抱——；可以肯定他们就是长征的《勇士》，抗日的《敌后武工队》，解放战争的《董存瑞》为了民族的解放早已定格在人民心中了！（物业办 马强）